V_深眠饭团

■BGM 

 

 

  “请吧，安总。”雷狮将合同缓缓前推，助理很有眼色的递上了笔，合同安迷修先前已有浏览，核对过后于下方工整签下姓名。雷狮助理取走合同后先行离去，二人沉默对坐良久，待空气中尴尬气氛即将凝固之时，雷狮缓缓开了口。

 

  “你过的怎么样？”安迷修听见他这么问。

 

  怎么样吗？安迷修沉默偏头望向窗外，下午六点太阳已是偏西，金色光晕里夹了淡淡的红，正透过落地窗映进咖啡馆里来。他想起了很多年前高二的黄昏，他们也是这样面对面坐在窗边，没有舒适藤椅与玻璃圆桌面，只有方方正正甚至有点老旧的课桌，不按校规自行挽起了裤脚的一条长腿踏在椅子边缘。夏日的风吹过扬起窗帘，他们借着布料遮挡在晚饭时分无人教室里相拥接吻。

 

  那是年少冲动的感情，也是份见不得光的爱意。

 

  “安迷修，”17岁的雷狮双手撑在窗沿，拍拍安迷修紧拽他制服领带的手示意先松开让自己说句话再亲，“我们以后会去很远的地方，比如结婚合法的西方。虽然我觉得有没有那张破纸都一样，但你觉得它有意义，那我们就去拿。”

 

  “我过的还行吧。”安迷修目光追随着面前苏打水里上下漂浮的香草冰激凌，用吸管戳着它沉沉浮浮。

 

  “要不要复合？”雷狮突然的开口害他呛了饮料，而罪魁祸首正慢条斯理地饮尽最后一口半融化冰激凌宛若那是什么上好干红，“你可以先思考，不用急着答复。”

 

  复合？安迷修傍晚熄灯后依然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这两个字眼于他脑海盘旋挥之不去。他当然喜欢雷狮，复合这种事情，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

 

  没有人能在直面世俗尖锐眼光后毫无创伤，言语与态度是能杀人的无形刀。成熟的大人能将内心恶毒层层叠叠包裹进市侩的虚伪外壳，但学生时代尚且青涩的少年们无法做到，天真便成了他们为所欲为宣泄的躯壳。

 

  他和雷狮的关系被发现了。他们起哄着，开着恶毒的玩笑，没人敢去招惹雷狮，所以矛头便指向了温温和和的安迷修。

 

  “别太帅了吧？小心安迷修爱上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呕，我才不要，你再说两句小心他爱上你。”

 

  安迷修听着，看着，承受着，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当然可以以暴力制止，他能打一个，能打两个，能把能说话的人都送进医院，可他依然堵不住悠悠众人之口。他和雷狮也不过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充斥着偏见与歧视的世界的孩子，来不及形成保护城墙便被刺得遍体鳞伤。

 

  没事啊，他这么和雷狮说，高中不过三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总是喜欢去找点信念，仿佛只要“一切会好起来”现在的苦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惜老天对温柔的人总是太残忍，喜欢掐灭他们的全部希望。

 

  不知是哪里走漏的风声，据说是雷狮把人打成了骨折，那人家里给雷狮父亲告状，雷狮家人来了学校。卡米尔悄悄告诉他家里要把雷狮送出国，雷狮让他去仓库等。雷狮找来的时候颇为狼狈，脸上有明显红痕，鲜血滴滴答答顺着耳朵淌出来，可见打这个耳光的人下手之重。他们沉默相对片刻，安迷修抬手轻轻碰了碰他面颊淤青，雷狮龇牙咧嘴吸了口凉气，拉过安迷修亲了上去，没想到用力太猛嗑了牙，雷狮噗嗤一声乐了，乐着乐着又哭了。

 

  仓库灯光昏暗，尽管水珠滑过只是一瞬，安迷修却是实实在在看见了泪痕。雷狮皮肤白，映得那一道痕迹格外明显，他深深吸了口气好掩盖颤抖声音。

 

  “安迷修，我要走了，老东西不会让我跟你联系的，记得想我。” 

 

  “我会回来，一定。”

 

  安迷修没说什么，他上前避开被打肿的半脸，吻了雷狮唇角。在无能为力的17岁，这是他们最后一个吻。

  后来，安迷修也转学了。

 

  他走的那天同学依然没有停止所谓的玩笑，他们笑着问安迷修：“是要去找你的亲亲老公吗？”

 

  话音未落，那人便得了个清脆耳光。红色头发的小姑娘拍案而起待其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又是啪啪两掌。

 

  “好玩吗！”她大喊着给了他一拳，结结实实打在腹部，“姐现在正在跟你打闹呢你开不开心！”

 

  “艾比……”眼下场面着实在安迷修预料之外，那个平日里总是对他嫌弃来嫌弃去的姑娘，正揪着比她高了快两个头的男生暴打，只是为了给他出气。

 

  “算了吧。”安迷修轻轻拍了拍艾比的肩膀，“我都要走了。”

 

  “哈。”地上躺着的同学倒还在负隅顽抗，“艾比你给你安姐姐打抱不平呐？你看人家领不领你情。”

 

  “你误会了。”安迷修略长刘海散落遮挡了碧绿眼瞳，他缓缓放下书包，挥臂便朝人面颊打去，正中红心，一拳见血。

 

  “我是说，反正我都要走了，还是我来打吧。”

 

  于是养父便又来学校领了次安迷修，安迷修自知添了麻烦，见面便打算低头道歉，一句对不起说一半被男人打断。

 

  “你知道你错哪了吗？”

 

  安迷修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打得太少了，”男人面色阴沉地看着不远处被人扶着路过的同学，“要我我就把班里说过你闲话的一人拽出来20耳光。”

 

  说完男人自己便笑了，大概是觉得这样说像个黑帮老大。可安迷修没笑，他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他还是有人支持的，他还是有人爱着的。

 

  人就是这样，顽强又脆弱，他们能吃下很大的很大的苦，却又禁不起一点小小感动。

 

  再后来安迷修到了新的学校，新的同学都对他很好，他也重整了旗鼓，决定好好准备高三，只有变得更优秀才会有更大能力。

 

  某天他走进班里看着大家似乎都围着些什么人，仔细一打听，据说是格瑞给金表了白。

 

  那是两个男孩子。

 

  “我的天哪。”凯莉可能是一边腮帮子托麻了便换了只手，边摇头边啧啧感叹，“你说格瑞你真能忍，7年啊7年，要不是本小姐这一出你是不是还打算接着忍？”

 

  安迷修环顾四周，大家都在祝福，拍着他们的肩膀说恭喜，就像对待原先学校里好不容易被撮合在一起的正常情侣一样。

 

  其实世界很温柔来着，他想，只可惜这温柔来的太晚了。

 

  雷狮就像是抹烟花，于他生命长河间转瞬即逝，却璀璨到留下了难以抚平的疤。他用了大学四年的时间将其藏入记忆，又用了三年时间让记忆蒙尘，与那些无关紧要的落了灰的东西一起放在心里最不起眼的角落，仿佛这样就可以遗忘彻底。

 

  结果他遇见真人了，前面一切自我心里工作白搭了。

 

  妈了个巴子。安迷修大半夜把啤酒罐砸桌上骂了句街。

 

  人们常说夜里比较感性，安迷修他不仅感性，喝酒还上头。他失智般的抓过手机拨了雷狮号码。

  去他妈的，我不管了。他想，不能忘记还不让在一起这不是折磨人吗？谁爱骂我谁骂谁爱搞谁搞他喷安迷修和我雷狮对象有什么关系。

 

  雷狮一接电话就听到了一声几乎破音的驴叫：“雷狮！”

 

  雷总声音更大，给他喊出了个梁山好汉的感觉：“干啥！”

 

  安迷修被这一嗓子喊蒙了，气势顿时变弱甚至还有点委屈：“我想和你在一起。”

 

  “……”雷狮感觉浑身僵硬但是好像有地方抬头了，“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卡米尔让我在仓库里等你……”安迷修的声音有些含糊，也不知是不是在说给他听。

 

  雷狮垂眸半晌，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老东西出去养老了。”

 

  “没有人再能阻止我，这次我来了也不会再走了。”

 

  再次走出家门已是黄昏，两人均是饥肠辘辘，安迷修走的别扭，边走边嘀咕说雷狮不懂得节制。

 

  “算了你也别走太远……就这边这家吧。”雷狮随便指了个家常餐馆，装修还蛮干净的样子。

 

  “欢迎光临！”门口迎客小姑娘是个苹果脸，还有点小雀斑，笑的特别灿烂，“本店开业一周年活动，情侣可以打五折。”

 

  “唉、我们……”安迷修有点愣，他看看雷狮又看看小姑娘。

 

  “所 有 情 侣 都 可 以 哦！”小姑娘一字一顿，还给所有两字加了重音，“二位里边请！”

 

  “意外五折收获。”雷狮附于安迷修耳边低声道。

 

  安迷修没有回答，牵过了他的手，二人相视一笑，十指相扣走进饭店。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温柔的人最终被回以温柔。